杏花雨
刘庆邦
既然离婚的事一直瞒着女儿董泉和双方父母,他们就得做出还是夫妻的样子,把戏接着演下去。
第二天一早,安子君就带着董泉,随董云声到董家去奔丧。董云声老家在山窝里的一个矿区。他们刚走进棚户区入口,随着一声高喊:老三一家回来了,起乐!唢呐、笙管便吹奏起来。董云声眼圈开始发红,安子君眼里也有了湿意。
董云声的哥哥、嫂子等迎上来,不由分说,就用孝布把三人扎裹起来。安子君知道自
己已经不是董家的儿媳妇,但得做出还是儿媳妇的样子,对董家安排的一切,只能接受和
配合。
爸爸的遗体在屋当门的一张小床上停着,董云声见爸爸的脸是黑色的。爸爸挖了一
辈子煤,得了尘肺病,失去了呼吸功能,是被活活憋死的。董云声叫了一声再也不会答应
的爸,就跪在地上哭起来,边哭边磕头。他浑身哆嗦,泪水奔涌。
董云声在为苦命的爸爸痛哭,也在为自己痛哭。他大学毕业启,在北京一家公司找
到了工作,一个月挣三千多块。业余时间找对象,最后网住了美丽的安子君。成家后,他
决心靠自己的奋斗让心爱的子君过上幸福的生活。他们的打算是在北京买房买车。董
云声跳了一次又一次槽,可都不理想。生下女儿后,为了有一个固定住所,他们不得不在
阴暗沉闷的地下室租了一间屋子。这时,随着生活往“低处”走,安子君对他的热情也开
始降低,说自己瞎了眼。有一次,因他嫌她买的一样东西太贵了,她就翻了脸,提出分手。
后来,她把分手的话越提越频繁。董云声脸上挂不住,一气之下就答应了安子君的要求,
去了银川。
他在银川的工作是在快递公司当快递员,每天骑三轮车穿行在大街小巷。作为一名
学经济管理的本科毕业生,当快递员只是权宜之计,他的目的是尽快积累资本办一家自
己的公司。他每天早出晚归,跑得马不停蹄。为了省钱,常常是一碗泡面充饥,鞋底磨穿
了,就到垃圾堆里拣一双旧鞋穿。爸爸那一辈不容易,别人哪里知道,到了他这一辈,过
得也很不易,也有道不完的委屈,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啊!董云声从没这样哭过,这一次
彻底放开了。
五岁的董泉被吓坏了,见爸跪地大哭,她也大哭起来。她以前没见爸哭过,爸突然间
这样大哭,一定是遇到了危险。爸的危险就是她的危险,她只能跟爸一起面对,一起大哭。
安子君怎么办?来之前,她没打算下跪没打算哭。按她的设想,只是配合走一下过
场。她万万没想到,董云声上来就来了这一手。以前,董云声在她面前以硬汉自居,遇事
极少掉泪。她看书、看电视剧掉泪,他还笑话她泪窝子浅泪水多。安子君见不得别人哭,
见董云声哭得这样伤心,她的泪呼地就下来了。她特别听不得女儿哭。她对女儿说:董
泉,董泉,不要怕,妈在这里!这样劝着女儿,她膝盖一酸,不知不觉就跪了下来,加入了
哭的行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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