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后顺子爹总哭自己没给儿子守护住媳妇,一天傍晚喝下一瓶农药,七窍流血死了。黑亮和他爹他叔一起帮着去料理后事,但狗还在窑的外面卧着。
硷畔沿,四棵白皮松上又站满了乌鸦,叽里咵嚓往下拉屎,那个傍晚拉的屎特别多,响声也特别大,臭气就热烘烘地扑倒我的窑里来。
窑里的老鼠一直咬箱子。箱子里并没有粮食,只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烂棉絮。我不会起来撵它的,也不会敲打炕沿板儿去吓唬,咬吧咬吧,让老鼠仇恨去,把箱子往破里咬了,也帮我把这黑夜咬破!
差不多六个月前的晚上,我用指甲在窑壁上刻下第一条道儿,自后就一天一条道儿地刻下来。就在这个土窑里,黑亮的娘,生命变成了一张硬纸挂在了墙上,而我半年来的青春韶华就是这些刻道儿?屈辱、愤怒、痛苦、无奈使我在刻下第一百七十八条道儿时,因为用力太狠,右手食指的指甲裂了,流出一点血来,我把血抹在了美女图上。
美女图是用糨糊贴上去的,美女从脖子到脚好像被刀砍过,刀刀深刻,以至于把墙土都砍了出来。从门缝里钻进来一只蚊子,细声细气地从我耳边飞过,落在了美女的脸上,开始叮我抹上去的血。我看着美女,美女也看着我。我一下子又歇斯底里了,嗷嗷地叫,去揭美女图,但她已经揭不下来,就双手去抠,指头像铁耙子一样抠,美女图连着墙皮成了碎屑往下掉,然后便趴在窗台上喘息。
六个月来,我被关闭在窑里,就如同有了腥气,村里人凡来找黑亮爹做石匠活的,都要苍蝇一样趴在窑门缝往里窥探,嚷嚷着黑亮有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,而且读过中学有文化,还是来自城市的。我就站在窗格里露着个脸让他们看,再转过身把后脑勺和脊背还让他们看,我说:看够了吧?他们说:真是个人样子!我就大吼一声:滚!
……
我无法去睡。油灯光越来越粘稠,窑门外的狗似乎有了梦呓,那么吠了一下,再就无声无息。乌鸦仍在不断地拉屎,但已经看不见乌鸦了,它们的颜色和夜搅在一起,白皮松的阴影浓重地罩住了硷畔沿。
当我被拉扯着进村,挣扎中我大声呼叫着王总,王总答应给我找工作的,身旁的人哈哈大笑:王总发财了,正数钞票呢!一拳就打在我下巴上,醒来后我就在这土窑里了。
油灯的芯吧吧地响,还溅了一下火花。这村子至今仍没有电灯。黑亮爹就在这时又开了窑门出来,走向井台,手里提着那双高跟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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